儿子在卧室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低，我坐在地板上一边沐浴冬日暖阳一边整理乱七八糟的书籍报刊。“一缕浓香，一缕温暖”的画外音清晰地传到我的耳边，转身一看：大锅里浓稠的芝麻糊滚腾，大铜勺提得老高，正往碗里倒芝麻糊。那平淡而寻常的的日子如旧电影一般在眼前闪过

小时候去外婆家，厨房里总飘着淡淡的芝麻香气，温暖心扉，久久萦绕盘旋，它诱惑着我肚子里的馋虫。那时外婆起早磨芝麻糊，只因外公喜欢吃。

外婆黎明即起，先把糯米洗干净，沥干水分，然后放在热锅里不断翻炒，等颜色变黄就放置一旁晾干。开始炒黑芝麻，芝麻是自己种的，一粒粒乌黑油亮。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后，芝麻的醇香散发开来了，便和晾干的熟糯米放在小石磨中，我想帮忙，外婆不肯：“朱朱还小，长大了帮外婆吧！”我坐在旁边的小凳上，支着下巴看，空气里充满了浓香，那香侵占我的五脏六腑，浓烈热情。外婆一边悠悠地转动磨杆，一边往磨眼里添芝麻，石磨“咯吱咯吱”地响。做这一切时，外婆神情极为专注。厨房里煤油的灯芯摇曳着橘黄色的火苗，照亮的是外婆眼里升腾的燃燃爱意。豆粒般大的灯火忽明忽暗，把外婆的影子拖得老长，外婆的那双手在石灰墙上不停地舞动着，就像皮影戏。看着一粒粒芝麻变成粉末，看看外婆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沁出的汗水，还有外婆的手。那双手一到冬天就会变得鲜红而微肿，手指头皲裂，指腹上裹满白胶布，有时候裂开的口子渗出的血会染红胶布，看得人心疼，可外婆一点也不在乎，换块胶布，照旧笑呵呵地操劳着，那笑容该是多深的爱支撑着呀！很快芝麻糯米就被磨成粉状，外婆便拿笤帚扫入簸箕，再和点白糖装到玻璃瓶里保存。

外公考究，不喜欢吃太陈的，所以外婆隔三岔五就磨一次。只要闻到这香，睡梦中的我就会立刻蹦起，寻香而去，搓着手舔着嘴唇站在外婆旁边，等着吃浓香黏稠的芝麻糊。外婆总是先给我泡一碗，还仔细叮嘱：“乖乖，小心烫，外公身体不好，不许喝外公的。”“嗯嗯……”我边点头，边迫不及待地捧着碗滋溜滋溜地喝着。芝麻糊穿过我的舌尖和喉咙滑进胃里，胃立刻舒适熨帖。醇香的芝麻糊在口中细腻滑软。吃完满颊生香。我意犹未尽地舔着空碗，弄得脸像花猫。外公见了，一边笑着一边宠溺地拿毛巾擦拭我脸上、嘴角的痕迹，他还偷偷地把他碗里的芝麻糊倒给我，同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瞟一下外婆，她正背对着，便和外公相视一笑。

漫长的冬日有了爱相伴，再寒冷也会变得温暖。儿时的早晨是和外婆的爱、外公暖暖的手指、一碗浓香的黑芝麻糊交融在一起的。长大后母亲告诉我，外婆一直知道我吃了外公的芝麻糊，这话我记了很多年，每当想起，暖流就从心底泛出。现在外公外婆不在了，小石磨也被搁置到杂物间。年少时的记忆日渐模糊，但对亲情、对家的迷恋始终摇曳在我的心底。忘不掉那一碗碗香得缠人的芝麻糊，抹不掉那一缕缕温暖的儿时回忆。有一次特别想吃，便买回芝麻、糯米，拿出闲置的石磨，按照儿时的记忆，慢慢磨成糊，磨着磨着，就想起外婆那裂了许多口子的粗糙的手，想起外公替我擦脸时指腹的温度，想起外公外婆平淡而俗世、踏实而温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