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一位老师
◆马军
1994年,我升入初中二年级。物理老师刚刚毕业,学生头,脸上是未褪的懵懂。她一进班就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这可能是学院里长久熏陶教化的结果。殊不知这一群乡下的野孩子是给不得脸面的,心里的忐忑一下子消失殆尽。
老师不知道学生心里的微妙变化,依旧笑着上课。她与很多刚刚走上讲台的老师一样慢条斯理,遇到偶发事件还时不时脸红。譬如一个男生被小老师掷了粉笔头,竟然夸张地把这玩意捡起来,小心地放进文具盒表示要珍藏,前后左右哄笑,老师脸红了。譬如行间巡视的老师在刚刚背过身去,一个身材有些小骄傲的男生就站起来,延展测量老师与自己身高的差距,课堂上又是一阵哄笑,老师听到笑声转过身来,可大家使劲抿着嘴,她找不到笑的根源也就作罢,脸上又是一阵红,像春天的桃花,眼睛还是那条细细的线。大伙都喜欢看她娇羞的脸庞,因此这样的事情频频发生,小老师的课堂总是有点乱。初二教的是杠杆滑轮之类的操作,还有一些基本原理。动手的难不住乡下孩子,背诵的内容因为缺少了强势的逼迫,效果可想而知。
她教了我们一年就转教另外的班。她也知道自己的笑容对乡下孩子是一种奢侈品,像成长中的毒药。在一个崭新的班上,她始终绷着脸,眼睛里射出来的神色像利剑,是裁冰剪雪的细致与决绝,后来学生对她都敬而远之,信而近之,在矛盾与纠结中煎熬,又在这煎熬中取得辉煌。
那时我们班昵称她“little girl”,可是学弟学妹竟然没有人知晓。有个学妹说他们在物理课上噤若寒蝉,只敢在背后喊她“物太。”很多年后,我们那帮不成材的家伙聚在一起,言语中是满满的愧疚,当时太欺负人了。
我走上工作岗位之后,与老师的姐与姐夫在同一所学校,她姐是个性格特别开朗的人,看见我总是小兄弟小兄弟地喊得热乎。她退休了,我去看了她几次,每次都抱着她在地上转几个圈,幸好她的身子骨是让人看得欢喜的硬朗。这是乱了辈分么?
记得刚工作那会,我经常在小老师的姐姐家吃饭,吃好了没事做就打会儿牌,老师有时去了就坐在我旁边静静地看,我心慌,然后脸红心跳得厉害,最终牌也会频频打错,老师还是坐着,看我脸红了也不走,是在惩罚我年少的轻狂么?
老师还在乡下中学,生活中的磨难被她挺过去了,她现在开始笑了,笑得云淡风轻,眼睛像一条线。我一年与她相遇三五次,大多是在学校搞联谊活动时,我看见老师就要敬酒,一次次敬,因为在这里下河日渐没落的中学里,我的老师只剩下她一人还在坚守。我一直敬到老师不肯我再次端起酒杯为止。我跟老师说,这个学生没有太大的用场,唯一的好处就是20多年一直守在她的不远处,注意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老师叫周党妹,她在农村中学教了30多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