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蟹二三事
◆陈昕
看过《红楼梦》的人,必定对螃蟹宴念念不忘。蟹,不知怎的,就有一种巨大的魔力,能让一切忙碌都归于寂静,拂去浮躁,揭开生活最本真的模样。
在父亲的蟹店帮忙时,中年买蟹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小时候这玩意儿也没人想着吃,现在咋这么值钱?他说完一边啧啧称贵,一边拎着爸爸挑出的个头壮硕的螃蟹心满意足地回家去。我猜此刻他的脑子里,必定是家人齐聚吃蟹的情形。蟹,就是这样,牵起了过去与现在,抹去了价值的水汽,隐隐显出背后的温情。
如果说蟹是贵的,在知道了溱湖簖蟹的故事后,我感觉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生在溱湖水畔的我,有着浓浓的乡土情结,记忆里的家乡,永远是水乡,水连着水,连着簖,连着芦苇荡。那里孕育着关于簖蟹的故事:湖中筑一簖,越过的蟹,是强壮而有力的蟹者,因而称作“簖蟹”,卖出可观的价钱。而在簖另一头越不过去的,只能成为蟹塘里的庸庸之辈。这类似于鲤鱼跃龙门的故事,本就蕴含了有关理想奋斗的现实意义,而父亲勤劳的背影,也无时无刻不让我想到那些伸长了蟹螯和蟹脚的蟹,它们为了爬过竹簖而拼尽全力。
父亲不干这行时,蟹在我的眼里也是珍惜品。因为和柴米油盐不同,蟹是不常吃的。而通常一餐里有了蟹,其他的菜肴无论大小种类,都会乖乖地随着在那声“蟹熟了,上桌了”后,让出桌子正中的位置,我能感觉到,那些菜肴是心甘情愿地让出这最珍贵的位子的。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坐好,腾腾的热气升起,把围着八仙桌的一家人笼罩起来,大家在品味着小菜时,也不忘在胃里留个空,以便之后的大菜登场。大家心照不宣,在蟹盆和醋碗轻轻触到桌子时,小孩子的眼里放着光,大人的脸上绽着笑。父亲总会挑出一只最大的母蟹放在我的碗里,接着按个头挨个分给爷爷奶奶,最后剩下的是缺胳膊少腿的“残兵败将”,父亲依旧吃得津津有味。“醋里放了姜,蟹性凉,好吃也要少吃点。”爷爷望着嘴上满是蟹黄的我,即便眉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悦,还是不忘要提醒几句,生怕我吃伤。哪里是能吃的,哪里是不能吃的,即便说过再多次,还是要再嘱咐一遍。母亲剥下的满满的流油的蟹黄,总会蘸好醋,一股脑儿地塞进我嘴里。咀嚼这满嘴的蟹黄,腥香而不腻,回味无穷。原本半个小时的晚饭因为有蟹会拉到几个小时,那些繁忙琐碎生活里的家长里短,终于也能一家人坐下来会趁着此时唠唠了。蟹自身是有魔力的,它有一种能让时光慢下来的力量。即便尘世喧嚣,浮世繁忙,也能让一家人坐在一起,静看时光,享受这种时光的缓缓流淌。
亲情的温度,在吃蟹的传递中延续着。简单的幸福从父亲手里,传递到每个人手里,温情被复制再复制,从蟹中传递出来,塞到每个人的胃里。所以我一直觉得,蟹不是凉性的,不然,为什么一家人一起吃的时候不会那么温暖。
现在,父亲整日在店里忙碌,做着千篇一律的工作。扎蟹,卖蟹,夜里到蟹塘捕捉蟹,又周而复始地忙到深夜。父亲无疑是辛苦的,但是当他想到买蟹人一家围坐着吃蟹漫谈的情景,忙碌时甚至还会忙中偷闲地能哼哼着小曲儿。父亲用他那个似蟹爬过簖的身影,为自己的家庭,也为千千万万个繁忙意欲享受蟹的温情的人奋力打拼,用金汇源这个水产品牌,将水乡的美名传扬,将家乡的印记烙在每个游子心中。
《晋书·毕卓传》:“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如果说古人吃蟹,吃的是一种“任我横行到几时”的霸气与果敢,那么现在的我们吃蟹则需要一条牵起过去与现在的温情的锁链纽带。
汉乐府中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句子,意思是说,北方的马依恋北方吹来的风,南方的鸟筑巢时总要筑在朝南的树枝上。生于这片土地上的我,即便求学在外,也总难免想起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着吃蟹的情景。其实更多时候,我们不是没有这样的时间,我们只是需要一个触点,按动亲情的开关。小小一只蟹就是这个开关,其中的触点真情却溢于言表。
所以,当你在家时,别忘了拎上一盒会让你虽然啧啧称贵的蟹,因为那里藏着的不仅仅是一顿温暖的餐饭,更是一辈子回忆起来都幸福的昨天。
突然好想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