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久

家中添丁，沾亲带故的人登门祝贺自然是惯例。远房的姑爷——郑四姑爹姗姗而来，此老是庄上小有名望的私塾先生，擅长拆字算命、避鬼驱邪、解难释疑。据说他生就一双阴阳眼，日看阳，夜观阴，经他所判阴间不平之事无不灵验。

孩子出生当日上午，老人家不请自到，径入产房瞟了孩子一眼，煞有介事地对尾随身后的爷爷和父亲说：“表爹，你家这个孙子有些来头，草屋里生，瓦屋里蹲。长大成人管个十里八庄不在话下。庄上东夕宝家的疤小(黄夕宝贩陆陈跑上海，家道殷实)和戴竹林家的文龙(戴竹林是新河岸庄上有瓦房和田产的富户)将来都不及他。”家人听罢，将信将疑地应道:“托老姑爹的福，多谢姑爹吉言。”不料他双眉紧锁，捣鬼屈身地说:“伢儿来投生，送他的人还真不少，一路耽搁了时间，所以误了产期，直到现在还有好几个小老爹(即细鬼儿)蹲在黑暗之处挤眉弄眼哩！但不用怕，他们是孩子的朋友，不会伤害大人小孩。话虽这么说，毕竟人鬼不同道，还是尽快送他们上路，以免惹出事端来。”几句活灵活现的鬼话说得爷爷和父亲忐忑不安:“还望老姑爹搭救！”说着赶忙吩咐奶奶准备中饭。郑四姑爹缓了一口气说:“不必害怕，其实他们是因为贪玩没有来得及走，你们马上去准备些纸锞，下午我来请他们动身。”父亲如释重负，急忙按吩咐准备去了。

酒足饭饱之后，郑四姑爹马不停蹄，将父亲备好的纸钱拿到门口点着了，然后用扇子划了几下，念念有词，猛然一跺脚一甩手，大声喝道:“还不快请，难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说来也神,一阵微风吹着纸灰向东南方向而去。他得意地说:“还识时务，都已走了，万事无碍，回去喝茶。”接着又坐下来摆起老言，山南海北，天上地下，漫无边际，没完没了。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其它什么缘故，说着说着就颠三倒四了，父亲和二叔搀扶他回家休息。

隔天，郑四姑爹又悠哉游哉地来了，关切地朝房里一瞟，摇摇头，叹了口气:“太不像话，死皮赖脸地拖着不走，到底想干什么？”父亲连忙问:“老姑爹，又有何事？”“伙家，嫂夫人是不是身上时而凉飕飕的？”父亲应道:“一点儿也不错啊！”他立刻来了神，斩钉截铁地说:“这就是了，我发现梳桌角落里有一个小老爹蹲在那里，向大人小孩吹阴气，必须赶紧打发他动身。”父亲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有些胆怯，赶忙恳请他帮忙。“你折上一斗元宝，到时我来请他滚蛋。”之后他又三番两次上门，不是说孩子命太硬，得拜干爹干娘，就是说孩子命好，家贫难以压得住，非得去和尚庙里记个名不可等等。父母爱子心切，每每言听计从。如此这般反反复复，直到把父母结婚前后千辛万苦攒下的几个血汗钱耗得精光才告息台。

父亲晚年,我跟他开玩笑，问他当年可知道算命先生糊弄于他？他笑着说：“当初也算是当局者迷，忙人无智，病急乱投医；再者老姑爹一片热心，人面难却，钱花了可以再赚，人情和亲情破损了就无法弥补啊！”一席话道出他的坦诚、淳朴和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