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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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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电视机之殇

2019-03-18 10:03:03

◆半盏

 

上世纪70年代,穿衣蓝黑黄,吃饭掺杂粮,出门两条腿,照明油灯晃。购买一台电视机全然不是改革开放之后这般轻松:网上选购,送货上门,安装调试,划卡付账。因为百姓人家当年的小钱包就没有不捉襟见肘的时候,而且很难弄到计划供应的票证。我们家凭借在部队服役的二姐夫,买个手表、自行车、缝纫机什么的还不算很难,后来父亲发心紧缩其他开支,添置一台彩色电视机。

其时我正读初中,突如其来地听说买到上海牌电视机着实很兴奋,一想到白天无书籍报刊可读、晚上追着放映队的屁股看老电影的生活空间马上就会活色生香,裹在身上的老棉被好象立马软和了许多。巴望的心情是不难想象的,终于有一天姐夫通过班车把电视机捎到了父亲的工作单位。正是雨季,毛毛细雨打得到处湿漉漉的,年届半百的父亲也有点按捺不住喜悦,他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冒雨把电视机扛回三里之外的家中,早一点跟母亲分享欢乐。

晴天凸起的土块硌得脚板生疼,雨天烂成糊糊的泥巴又特别粘鞋,直拔得人的脚脖子酸胀,这就是令高沙土地区的人们谈而色变的里下河土路。连日的阴雨把道路泡成了发面缸,不要说负重前行,就是空人通过也难免摔跤,我和父亲用绳子给盛放14吋电视机的纸箱码出了把手,然后义无反顾地走进没完没了的秋风秋雨中,走在满目泥泞的乡间土路上。

起先是一段大路,因为筑在河边故而排水较快,算不得很难走,就是鞋底爱沾泥巴,一会儿就要提起脚来甩一甩,不然小腿肚子就会像绑了个铅块。有一次我使劲太大,一下子把已经褪色的解放鞋甩到老远,只好等着父亲赶上前帮我捡拾。彼时彼刻,我穿着草绿色的上装,背负比上身要宽大许多的箱体,俯首弓腰,单腿直立,还要不由自主地左右打晃,那份狼狈至今刻骨铭心。

土路逐渐变得矮小起来,尽管脚底下不时滑动,但最终是有惊无险,其实真正瘆人的还在后头,因为途中要过一条半大不小的河。心里发怵也无法改变现实,不大工夫,我们就喘着粗气来到河边。等待对岸的小船悠悠地划来的空隙里,我把箱体搁置在自己支起来的一条腿上,因为四处都是泥泞。小船来了,最考验人的时刻也同时抵达,河坎与水面的落差不下两人高,根本没有台阶和码头,就是一道附着了油膏状的泥泞的陡坡。父亲抢先下到半途接住箱体,我在后面提溜着分担重量。讨厌的时间好像故意在这个段落里放慢了脚步,让人度秒如年。我们心里不敢有丁点的杂念,脚下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稍有险失就会连人带物滚落水中。那时如果手上把握到一撮可以牵绊沉重的身子的青草,就是天下最美不过的遇见了;如果脚下抵触到一块能够阻挡滑动的步履的砖瓦,也不比撞到施救的贵人逊色。还好,一阵胆颤心惊之后我们平安上船。天上的毛毛细雨淅淅沥沥,额头的汗珠纷纷滚落,内衣早就牢牢地黏在皮肉上。我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松懈,而是要为眨眼功夫就会到来的下船爬坡积攒新的勇气和力量。

历经人和坡的两场较量,我们已经精疲力竭,好在上得岸来是两路夹一槽的水渠,不但笔直,而且较宽。人们用鞋底把南边的一条走成熟路,北边的一条则日渐衰败:高低不平,豁口累累,杂草丛生,有的地方甚至瘦成了一道马脊。理所当然,我们走在大路上,可是这一天的大路完全徒有虚名,全部是油亮亮的泥泞,拿寸步难移来形容好像还有点不够,你迈了左脚,左脚会直溜溜地滑出尺把远,跟上右脚,右脚说不定又误入了面糊盆,身体的每一点挪动都让人胆战心惊,不是害怕自己跌成个仰八叉,而是担心摔坏了得来不易的电视机。父亲当机立断——改走小道,于是我们通过一个小闸坝来到北路。由于人迹罕至,北路的草皮成了天然的减滑地垫,当然,斗罢艰险又出发的我们早已处变不惊,根本无视头颈和手臂被旁逸斜出的树枝刮出红杠杠或者是一个踉跄就歪身路边的麦田。

因为没有电话提前沟通,母亲对我和父亲的不期而至有些愕然。匆忙换下满是烂泥巴巴的衣裤鞋袜,我们急不可待地开箱启用那台上海牌14吋彩色电视机,又是阅读密密麻麻的使用说明书,又是转动长长的毛竹架起的天线,最终不得不因为信号实在太弱而罢手。

那一夜我久久不能成眠。因为物质条件的严重匮乏?因为生活的周围没有欢愉?因为乡间的道路举步维艰?因为交通运输的严重滞后……毕竟时光已经飞度了40多年,我实在记不得具体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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