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

月亮出来了，在东方，在深蓝的东方！先是如眉，继而如弦，再如西子明眸，冉冉的，带着盈盈笑意。终于，铜盆大的月亮染着朝阳般的酡红，连东方的云彩也氤氲着霞红。渐渐地，月亮越升越高，酡红越来越淡，在橙黄变成银黄色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八月十五云遮月”，云生月隐，天空中层层清云弥漫在月光之下。我学着父亲的样子开始敬月光了，庭院正中的四仙桌上，月饼、苹果、柿子、石榴、香蕉各自用盘子装着，一字排开，在盘子的前面，两支脆生生的、手臂粗的三节头的莲藕也已横卧着，翘翘的；在莲藕的旁边还放着一捧两角菱。在这些供果的后面是一个被母亲擦得铮亮的铜香炉，香炉里的香也袅袅随风。我用一把白瓷茶壶，是那把父亲用过多年的白瓷茶壶，给面前的三个茶盅恭敬地倒上茶水。

父亲不在了，中秋就好像少了些什么。母亲没有赏月，推说外面湿气太重，回屋里去了，留下我独自坐在院子里。

月光从院子里高大的桂花树间漏下来，树影斑斑驳驳，那桂花的香气和着那炉香，袅娜着好像直向着月宫飘去，萦绕在轻歌曼舞的嫦娥的霓裳上……

2016年中秋前几天，父亲说心里有点发慌，我们让父亲去人民医院住下来，好好查一查。父亲说等过了中秋再说，因为小妹一家照例要回来过节的。可过了中秋，母亲病了，是脑梗，伴有轻微中风。因为身体硬朗，父亲一直也没把自己当成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照顾母亲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父亲的肩上。

那十来天阴雨连绵，我们偶尔接送一下母亲，父亲总是说：“你们好好上班，不要迟到早退了。不要担心，你妈妈我一个人还弄不去吗？”父亲把母亲照顾得妥妥的，每天风里雨里陪母亲去医院。可是，就在农历八月二十九的子夜时分，没有任何先兆，父亲突然辞世了。

我后悔啊！父亲苍苍的白发，父亲拖沓的步子，父亲满脸的皱纹，我怎么就忽视了，怎么就熟视无睹了？我后悔，为什么父亲的背已驼，我还把他当成一座伟岸的大山！父亲轰然倒下了，任泪水滂沱，再也唤不回我亲爱的父亲了！

夜静静的，月亮不知不觉已经升上了中天。炉香袅袅，我仿佛看到父亲又在收拾贡品，父亲又再为我们切月饼。还记得小时候的中秋节，那时候家里虽穷，母亲却不肯怠慢了月光菩萨，在过节的那天晚上，总是想方设法做几个“黏饼”，“黏饼”是用糯米粉做的，里面包点青菜。

我平生吃的第一个月饼是父亲加了半夜班带回来的。那天也是中秋，非但没有月亮，还下着大雨。半夜，父亲裹着一身夜色、一身雨气回来了，全身湿透，唯一没有湿的是揣在怀里用塑料布里一层外一层包着的月饼。那天厂里加班，因为是中秋，晚上的伙食破例，一人一块月饼。

后来条件好了些，每到中秋节，父亲便会买上一个月饼，安慰安慰我们肚里的馋虫。敬完月光，就这样在月饼上切个十字，不偏不倚，姐妹四个，每人一小块。父亲常打趣我：“小时候切月饼，就你和泓儿总扒在桌边，生怕我的刀切歪了。”那时候，从没见父亲、母亲吃过月饼，有时我们也会争着把月饼送到他们嘴里，可他们总是夸张地张大嘴巴，“啊呜”一声，好像能吞下整个月亮，其实连一个芝麻粒都没尝。说牙疼，太甜，齁得慌。

月亮的清辉洒满了庭院，和着浓郁的桂花的香气。在这如水的月光中，女儿想您了！父亲，在天堂，您一个人的中秋过得还好吗？您敬月光、吃月饼了吗？恍惚中，我又觉得父亲从来就没离开过我们，就在我身边，在那月光中、树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