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堰新闻
2025年06月14日
新闻详情-首页

父亲的褶子

2019-04-03 09:00:10

◆屠兴权

 

父亲在兄弟中排行老二,不善言辞,学业不精,于是辍学回家务农。后来学得一手瓦匠的好手艺,带了几个徒弟,在乡间为人家盖房子谋生。因常年从事重体力活,看上去,父亲的年龄与模样很不匹配,特别显老,咧嘴一笑,一脸憨憨的褶子。

“屠二爷早!”

“大侄儿早!呵呵……”咧嘴一笑,他一脸开心的褶子。

“屠师傅早!”

“呵呵……王老师早!”咧嘴一笑,他一脸羞羞的褶子。

父亲爱笑,人缘好,盖房子的手段也高,七里八乡都找他,大瓦房、九节梁样样能盖。要想房子盖得好,地基就得咂得牢。放线、挖槽、打夯,横平竖直,铁角见方。一个土夯,三个人,“嗨吆嗨吆!嗨吆嗨吆!……”号子一响,二人拉绳,一人扶夯,一起用力,一上一下,很合节拍。

农村盖房子有个习俗:开工要放鞭炮、喝开工酒,收工也要放鞭炮、喝收工酒。酒,都不甚好,两块钱的分金亭,管够。父亲酒量很差。初时闻酒都能醉,但作为师傅,滴酒不沾的话,主人面子下不来。于是也在面前斟一小杯,偶尔端起杯子往嘴边碰一下,以示不失礼数。不善喝酒的人喝酒如饮鸩,嘴边略尝一点,眉头一皱,便发出“嘶哈嘶哈”的声音,什么感觉?“麻”。但“麻”的次数多了,便渐渐麻木了。后来竟也可以小饮三杯,仅限三钱的小杯,还不能斟满。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天晚上月光尚可,至于是上玄月、下玄月还是满月,已经不在记忆范围了,但伸手能见五指,依稀看得清。父亲酒多了,摸到家门敲了两下便瘫坐在地上。是怎么回来的?不知道。要么墙走我不走,无墙我自走;要么是一摇三晃,连滚带爬。母亲打开门一看,父亲一身泥,咧着嘴笑,一脸可爱的褶子。

喝酒的人往往都是这样,喝醉了总要咬牙切齿一番,发发戒酒的毒誓,但这样的毒誓就像金鱼的记忆一样,稍纵即逝。伤疤没好便开始痒痒,等伤疤好了,自然不必说。

那时的苏北小农村家家生活捉襟见肘,盖房子的人家不是很多。为了养家糊口,父亲常常早出晚归,骑车到十几公里以外的临镇打工,很是辛苦。有一天父亲很晚才到家,一脸的血迹,说是路上遇到对面开了远光灯的汽车,没看见路旁的河沟,一头栽了进去。母亲拿毛巾蘸了盐开水,一边给他慢慢地擦洗一边掉着眼泪:“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这么不小心!”“么的事,么的事!”父亲咧嘴一笑,一脸愧疚的褶子。自此,父亲的脸上便多出一道深深的疤痕。

有个算命先生为父亲卜过卦,说是“你属马,腊月生的,一生劳碌命,马不停蹄”。说是“你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儿女孝顺,晚年幸福”。说是“你儿子以后不用种地,能吃公家饭,搬到城里住”。说是“你们一大家子,以后就数你屠二爷家过得好”……这些话他都记得,常常津津乐道,一边说一边咧嘴笑,一脸幸福的褶子。

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2002年的冬天。我匆匆忙忙从千里之外的军校赶回家探望癌症晚期的他,父亲人比黄花瘦。家人都骗他,说是得了重感冒,过段时间就好了。我也骗他,他信了:“呵呵,你不要担心,回部队好好干。”父亲咧嘴一笑,消瘦的脸庞露出宽慰和慈祥的褶子,并且在相框中永久地定格了。

快过清明了,在父亲矮矮的坟前,我想念他的笑,想念他一脸最美的褶子。

302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