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儿时乘凉
◆朱兆林
儿时我家住溱潼镇院士旧居东边,南临姜溱河,也正是“我家就在岸边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河边有一个砖砌的宽大码头,两旁是青砖铺就的空地。河水清澈,附近居民的饮用水都在这里汲取,担水的人络绎不绝。最忙碌的辰光是早晚,大妈媳妇挎着淘箩子、菜篮子、衣服、床单等赶到河边,这里的嬉闹声、棒槌敲击声、锅碗瓢盆碰撞声组成了独特的交响乐。
盛夏的太阳像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小镇。一阵风吹来,卷起一股热浪,人们肩搭毛巾,匆匆的脚步踏在滚烫的石板路上,滚落的汗珠把眼睛蜇得睁不开,他们心烦意乱地嘟嚷着“这天快热死人了”。路边的小草抵挡不住太阳的曝晒,无精打采地蜷缩着身子。小狗在树荫下耷拉着脑袋,伸着舌头喘粗气。树上的知了总是不知趣地鸣叫。
小时候没有电风扇,更谈不上空调。我们就躲到季家理发店。理发店的屋梁上悬挂着一块装了滑轮厚布帘子,用手拉动粗粗的棉绳,帘子就会上下摆动并带来丝丝凉风,这是土制的风扇。
傍晚打开门窗,热浪一下子涌进屋,家里就像蒸笼,空气中充溢着熏人的热气,到处都热烘烘的。河边成了小镇人休闲消暑的好去处。
吃过晚饭洗完澡,大人小孩迫不及待地拿着凉匾、席子、铺板、凳椅来到河边的空地乘凉,我家也不例外。外婆先用笤帚把地面打扫干净,再到河里提水把地浇个透湿,然后用木凳、铺板搭成简易的床铺,再放条凉席。年幼的弟弟睡在凉席上,外婆怕他受凉,就在他的肚子上系个肚兜。外婆手执大蒲扇,一边有节奏地摇晃,驱赶嗡嗡乱飞的蚊虫,一边柔声哼唱摇篮曲:“月亮巴巴,照进他家……”我的家中至今还珍藏着外婆当年用过的蒲扇,虽然已经很破旧,但是几次搬家都未舍得丢弃,因为上面缀满儿时的风景,写满儿时的故事。
聒噪了一天的蝉鸣终于停歇了。几条渔船静静地枕着大河的臂弯,船上一闪一亮的灯火倒映在微风兴起的涟漪里,泛起银色的粼光。
乘凉的人渐次多了,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男人凑在一起抽烟,大口喝凉茶,说着市井里的新闻。女人聚在一起絮叨家庭琐事。
我们这些顽童高兴得不得了,呼朋唤友捉流萤。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玻璃瓶来到不远处的草丛间,这些可爱的小精灵闪着微光,忽高忽低地飞着。我们奔跑扑捉,不一会儿,透明的玻璃瓶就装满了萤火虫。绿莹莹的光芒犹如一盏盏明灯,照亮了返家的路。我们边走边比谁捉得多,谁的瓶子里的光最亮。
邻家的段大哥最爱让我们猜谜,猜中了可得一块糖果,小伙伴们可兴奋了,谜面一出就抢着回答,生怕别人拔了头筹。我印象最深的谜语是:“大姐树上叫,二姐点灯照,三姐拿棒打,四姐吓一跳”。
“王奶奶来了,王奶奶来了。”孩子们兴奋地叫喊着。王奶奶一手摇着大蒲扇,一手拿着大茶缸,笑眯眯地走过来。我们抢着为她搬椅子、煽风、捧茶缸,她是我们最崇拜的偶像,满腹都是戏文和故事。王奶奶年龄虽大,记忆力却很好,嫦娥奔月、北斗七星的传说、七仙女下凡等等,一个接一个地说,听得我们或笑或叹,或喜或悲,她的故事贯穿了我整个儿时的夏夜。
夜渐渐深,我们玩累了,往门板搭的床上一躺,看着密密麻麻的满天繁星,颇有兴致地数着,一直数到眼皮打架。
半夜时分,一声汽笛划破夜空,惊醒了熟睡的大人。高港班轮船到了,下船的乘客三五成群地匆匆走过。热气早已消散,大人连忙叫醒孩子,吆喝他们拿起东西回家睡觉。月亮如大玉盘镶在满天星斗之间,格外皎洁,空气中湿漉漉的,一切都是那般柔美静瑟。
时日飞驰,一晃就过去了五十多年。现在家家都有了空调电扇,儿时乘凉的情形已成昨日风景,但是忆起时还是感到十分温馨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