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满足就是幸福
◆缪政
“五一”期间,新华社有位记者来村里采访,提出“你幸福吗”的问题,大多数人都回答“幸福”并陈述一番理由。当然也有人支支吾吾,面带难色。其实这样的提问本身就有些草率,幸福是会因对象、时间、地点、环境、心态和标准等不同而有差异的,我以为满足就是幸福。
去年金秋,我从城里回老家办事,刚进村就见李家门口搭起了帐篷,披麻戴孝的人进进出出,哀乐声、嚎哭声频频传来。我心里“格登”一下:啊,难道是福康爷撒手西游了吗?七八天前,我还跟他打过招呼,身体不是挺好吗?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眼下恰逢深秋,稻谷陆续登场。不久前,福康的儿子国庆晒了满满一场稻谷。闲不住是老农民的生活习惯,福康当然不会例外,他还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拿起翻耙帮忙。干一会儿停一会儿,眯着眼晴凝视着田野里来回奔跑的收割机和公路上风驰电掣的小汽车甜甜地笑,那笑意融化在皱纹里,无法用坦然、会心、满足来形容。
福康92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他喜欢吃肉,隔三差五从超市买来肥肉,掺上黄豆,装进砂锅放到灶瞠里炖熟。
有一次国庆当着我和其他几个人的面拿他爸开玩笑:“俺老头子身板硬朗,精神也好,肯定跟他年轻时喝过两次农药、遭过一次雷打有关,他身体里头的病菌已经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福康站在一旁“嗨嗨嗨”地苦笑:“唉!你们这帮臭小子,哪晓得咬口生姜喝口醋的日子有多苦哇!”
喝农药是千真万确的事。头一回是1964年,他从部队转业回来,带领社员没日没夜地学大寨,可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四两粮,大人瘦得三根筋绊住颗脑袋,孩子饿得张口欲哭没力气。他一气之下喝下半瓶“钾氨磷”农药。第二回是“文革”期间,当时他是队长,因为反对浮夸虚报而被造反派套上“偷粮仓”的罪名,平白无故地落得奇耻大辱,公道何在?他上告无门,于是喝下“二二三”农药。遭雷打的事发生在一天下午,他冲进大暴雨中把牛牵回家,“咣当”一个滚地雷把他抛出三丈远,心脏停止跳动了一天一夜。醒来时看到老婆和儿女哭成泪人儿,他幽默地说:“我从鬼门关开小差回来了,浑身骨节都散了架,怪难受的!”
福康15岁就摇船给新四军接送伤员,19岁被保安队抓去养马,21岁参加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复杂的历史背景让他在“文革”中背上黑锅,受尽了活罪,这一切都是一个底层农民的无奈。
那天后半晌,国庆从田里回来,忙着把稻谷收拢并灌装入袋,按理老爸是会出来搭把手的,但迟迟不见动静。他进屋一看,老爸趴在饭桌上,再也叫不醒了。
老农民相信世上有因果报应,大家无一不说福康人好心好福气好,平时没受一点病痛折磨,临了又人不知鬼不觉地说走就走了。
福康面带满足的微笑安详地走了,那是一个老农民的满足。他虽然没有告别这个世界的一点迹象,但似乎早就意识到了,不然为啥要热情地跟每个过路人打招呼呢?他一生虽然屡遭磨难,但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儿孙绕膝,其乐融融,还经常吃到香气扑鼻的黄豆炖肉……满足就是幸福!
春节前夕,我曾看过电视剧《幸福像花儿一样》,就内涵来说主要有两层意思:幸福是美好的,幸福又是短暂的。是的,花儿美丽可爱,但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要想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幸福未必可能,因为生活原本就有烦扰,而且各人的幸福标准不一样,我还是那句话——满足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