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商定，下周末回老家为母亲大人扫墓，因为担心“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老话应验，于是我决定抢先过去清理一下墓地。

一大早就起床并张罗开了，又是翻找小铲锹和大剪刀，又是准备太阳帽和贮水壶，妻上班之前还递给我一个小马扎。穿行在正在谢幕的晨光里，我健步赶到公交站台。跟土地和杂草打交道还是很多年之前的事，看来今天是要秀一秀早先的功夫了，我在车上反复盘算着如何打理，还时不时屈屈胳膊抖抖腿脚，俨然练家子上场之前的热身。

下车之后还有长长的一段小路要走。仲春的太阳已经很有热力了，它好像要把猫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憋屈立马发泄出来，我还没走多远，就感到前胸和后背湿湿的，敞开了上衣也不行，紧接着是额头上有小虫子似的东西慢悠悠地往下爬行，继而顺着鬓角朝两腮滚动。看来等待我的注定是一场不可小觑的考验，那满地纠缠的野草和恣肆伸展的黄杨，非得让我付出汗流浃背和气喘吁吁的代价不可。

总算带着一头拼命蒸发的热气，来到了被一大片绿油油的麦苗包围起来的墓地。刚想好好舒一口气，突如其来地涌入眼帘的一幕让我张开的嘴巴好久都没有合上：杂草不见了，地面已经平整过，黄杨被修剪成好看的球顶，墓碑上的尘土也掸拂掉了……

这是谁打理的？就在一头雾水的我搜寻答案时，在不远处做秧池的老农告诉我：“周瑞珍最近来过两趟！”是他？肯定是他。转瞬之间，我就被他不声不响地为我母亲清理墓地的举动电遍全身，整个心房一下子变得无比温软起来，鼻腔里面也随之生出又酸又痒的感觉。

老农说及的周瑞珍是我为数不多的本家当中的一位兄长。他的头发白得较早，三号个子，四方脸型，嗓音略尖，衣着齐整，向来耿直厚道，通情达理，周身散发着淳朴善良。我的母亲健在时，一头银发的瑞珍兄长常常在路上抢过她手里的水桶一直提进厨房；我的父亲住到城里后，一头银发的瑞珍兄长也是几次三番地坐车前去探望。

我的思绪情不自禁地振翅，努力想象一头银发的瑞珍兄长步行过来为我母亲清理墓地的情状：因为早年的辛劳导致腰椎不好，他也许走不多远就要歇一歇脚；因为患有气管炎的老毛病，他也许一边拔草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因为身高不够，他也许修剪黄杨时要吃力地把手臂举到头顶；因为身躯老迈，他也许聚拢残枝枯草时会在地上滑到；因为汗湿衣衫，他也许在回转的路上禁不住乍暖还寒的春风折腾……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转过身子朝着老家的方向张望，此时此刻，我真希望视野里出现一头银发的瑞珍兄长的身影，因为他触碰了我情感区间最柔软的地方。然而，我看到的只是碧水环抱的村庄的倩影，我看到的只是端坐村口桥上的翘角飞檐的亭子，我看到的只是袅袅升腾在瓦房的尖顶上方的炊烟，还有黄得实在让人心旌摇荡的油菜花。

嗨！这个八十四岁高龄还心心念念他人的一头银发的兄长，这个悉心奉养生身父母和岳父岳母安享晚年的一头银发的兄长，这个极力张扬中华民族孝老爱亲的传统美德的一头银发的兄长。

瑞珍兄长，你用一头银发把爱的温软镀成银色，并且布施到我的心房。（周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