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巧云
小时候,奶奶告诉我们,七月八月看巧云,秋天的云最好看,火烧云、蘑菇云、扫帚云、棉花云……小时候娱乐少,上学放学的路上,或拾草放牛的空闲,看云成了我们兄妹的生活喜好,变化多端的云彩也为我们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早晨太阳快出来的时候,阳光把云彩染得色彩斑斓,大地一片金黄,勤劳的父母身披霞光下地劳作,这是我们一早见到的最温暖的画面。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把西方的天空照得血红,云彩更加艳丽,扛着犁回家的父亲和身后的耕牛身上红彤彤的,耕牛“哞哞”的叫声成了乡间最动听的乐章。
小时候记忆最深的是蓝天白云,碧蓝的天空上,大块的云彩在飘荡,轻盈潇洒,浪漫灿烂。而雨后的云彩则像万马奔腾,在风的呼啸中贴着树尖疾飞,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阵势。最魔幻的是,一阵雷雨后,天空突然放晴,蓝天碧空,南边白云飘飘,北边乌云移动,西边的云层上白下灰,东边的云层则是半白半黑,万花筒一般瞬息万变,目不暇接,神奇极了。
巧云中疙瘩云最好看,云头如花瓣,云层上升到半空中,云头便开始变化成不同形状,有时像人,有时像牛,有时像大象,有时像老虎,有时像棉花……我们最喜欢看晚上的云,天空深邃,月光皎洁,星光闪烁,像悬在空中的绸布。头顶的云轻纱一般曼妙无比,洒在我们身上,奶奶指着天空告诉我们,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月宫中的吴刚捧出桂花酒,嫦娥在翩翩起舞。
有一次,我们兄妹三人只顾抢着看借来的小人书《小兵张嘎》,看着看着竟忘了挑猪草,母亲回来后光了火,照着每个人的屁股就是几巴掌。我们边哭边赶紧抓着篮子出门,母亲发狠,不挑满猪草不准回家。
我们来到东大堤上,边挑猪草边拿手揉眼睛,两眼揉得通红的。奶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的,一边帮我们挑猪草,一边故作轻松地逗我们笑,她指着天上的白云说,挨了几巴掌就淌猫儿尿?这猫儿尿多不值钱!看天上的云,多重呀,不照样轻松地飞来飞去?
我们茫然不知所措。奶奶停下手告诉我们,云其实并不轻,它是水变的,水上了天成了云,落到地上成了雨。人受了挫折不能灰心,要拿得起放得下,这样的人将来才会有出息,才能经得起大风大浪。长大后我们才知道奶奶说得对,一朵云的平均重量在600吨以上,奶奶当了我们的启蒙老师。
一天雨后天晴,西边飞出一架彩虹,架在我们院墙上。我们正坐在地上剥青豆,惊奇地望着那彩虹手舞足蹈,奶奶来了兴趣,考我们,彩虹像什么?
我第一个回答,像桥。奶奶娘家住在河东,三里远,但隔着东大河,每次回娘家总要喊人撑船,有时要喊上半天,有座桥多方便!
奶奶眯起眼,不吭声。
我摇着奶奶的肩急急地问,有桥您去河东不就方便了?
妹妹拉开我,两只手在空中比划着,说像割麦的镰刀。奶奶一年忙到头,虽然裹了小脚,但割麦割稻从不比别人慢,一天能割一亩地,母亲只能割八九分。奶奶总是在收割之前把家里的几把镰刀磨得锃亮,闪着光。
妹妹抓着奶奶的手,把奶奶的掌心扒开给我们看,上面的老茧比铜钱厚。
弟弟按捺不住,直接坐到奶奶腿上,拿手搂住奶奶的头,撒娇道,他们说的都不准,像括号,上括号。弟弟上学刚认识括号,我们兄妹都知道,奶奶最关心我们上学,她每天天不亮就给我们做早饭,怕光喝粥不饱,还要摊一锅饼,中午和晚上放学回来桌上总盛好热腾腾的饭菜,家里虽然穷,但她总变着法子给我们做些荤菜,再不然也要炒两个鸡蛋。只要我们做作业,她什么活儿也不要我们干,考试成绩一出来,我们奔回家抢先告诉奶奶,她会高兴得几天合不拢嘴。
奶奶仍然不表态,我们不依了,我坚持说像桥,妹妹坚持像镰刀,弟弟坚持像括号。三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一个不让一个,弟弟甚至急得放声大哭。
奶奶终于开口了,出乎意料的是她居然没有同意我们任何一个人的观点,只是说,再想想,还像什么?
我们停止了争论,苦思冥想起来。我们又想到了弹花匠的弓,父亲的扁担,奶奶的眉毛……猜了半天,奶奶才不紧不慢地从头上摘下头箍,拿在手里晃了晃,问我们,你们说像不像它?奶奶一年到头不洗头,只用篦子沾着菜油梳,梳得纹丝不乱,再戴上头巾。一次我跟着母亲去城里赶集,看到有人卖头箍,便买了一个送给奶奶,奶奶十分高兴,从此只要一上街我们便抢着给奶奶买头箍。
我们恍然大悟,异口同声道,像,真的很像!
奶奶笑道,我说你们要多动脑子,多动脑子就能想出别人想不到的东西。你们从小就孝顺,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奶奶这一点最开心。
成人后谈起我们的孩子教育,不少人觉得我们对孩子的思维开发不够,以致创新力不强。我奶奶虽然不识字,但有大智慧。
去年的中秋节我在大洋彼岸过,我躺在公园的草坪上,仰望着天上的白云,一团团柔柔的白云飘过来,越飘越近,越看越发现像我奶奶那张慈祥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