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雨即将来到砖场
夏天的天就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一眨眼已是乌云密布。你看天边聚集的云,翻滚着,拥挤着,似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一路奔腾。不知是云带来的风,还是风吹来的云,它们结伴前行,来势凶猛。
正在砖场做砖的人们注意到天暗了下来,抬头仰望,发现云正从东方涌来。俗话说“云向西,雨凄凄”,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于是有人喊道:“起阵场了,盖停(音)子噢——”
喊叫声向远处扩散,如同战场上的号角声。于是正在造泥的男人跳下泥坯,放好锹,迅速拿塑料布和草苫子将泥坯盖好,再放上碎砖头,防止草苫子被风刮跑;做砖的女人放下手中的砖模子,冲到停砖坯的地方。男人女人齐上阵:“快,去拿滚滚儿(宽度比砖头长一些的草苫子);快,去拿苫子;快,去拿帐……”一个人在堆放遮盖物的地方和砖头停子之间来回奔跑,一个人在停子之间来回冲刺。
风越来越大,人在风中踉踉跄跄,麦秆做的帐的面积有些大,人拿着它,被风刮得直向后退。一个信念在支撑他们:把坯砖盖好,不能被雨淋湿。他们把滚滚儿盖在坯砖上方,宽一些的草苫子挡在停子两边,一层帐盖在滚滚儿上面,最后在绳子两端系上砖头,压到帐上。
盖好停子上的湿坯砖,再盖批条(码得比较高的干坯砖堆)上的干坯砖。批条堆得有些高,要爬到批条上才能用苫子和帐遮好,最后两个人分列两边,一人将绳子甩过批条顶,让它落到批条的另一边,两个人分别在绳子末端扣上固定的砖头。
雨滴滴答答地下了,打在脸上和身上生疼生疼的。男人光着膀子,雨水和汗水混在一体;女人用夏布做的短袖衣服本来只是贴在后背,这一跑满身汗水,全贴到身上了。男人和女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简直要瘫坐到地上。
阵雨来临前,各个做砖和做瓦的地方都在上演同样的大戏。做砖做瓦是靠天吃饭的。砖瓦坯子需要在风和阳光里阴干的,雨是砖坯的天敌,淋了雨的砖坯就会变成没有棱角的泥巴。
一个夏天,做砖瓦的工人不知要与雨水抗争多少次。阵雨白天来还好,晚上来更难,大家要在黑暗中摸索和奔跑。
母亲年轻时做过砖,一天晚上突然起了风,她到外面一看,满天黑压压的云,白天没有意识到晚上会下雨,坯砖上面只盖了一层滚滚儿,如果下大雨,这些天做的坯砖就会前功尽弃,得赶紧上砖场遮盖。那时大姐还小,家里没人看她,于是父母狠狠心将大姐锁在家里,奔到秦家滩上的砖场盖坯砖。第二天有人问母亲:“昨晚你家怎么有只小猫在叫?”母亲说是晚上出去遮坯砖时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了,这样大姐就有了“小猫儿”的小名。
好友阿兰在家排行老大,自小就帮家里做砖,夏夜在睡梦中被家里人喊起来盖停子是经常的事。十大几岁的她跟在母亲后面去盖停子,一个接一个的闪电和雷鸣让她紧张得睡意全无,大风让她跑不上前,母亲的催促让她忘记了害怕,她在砖场之间不停地奔跑,只想早点盖好坯砖回家,钻到被子里躲避闪电和雷声。
生活中总有一些瞬间让人铭记于心,比如那些年做砖的人,在阵雨来临之前争分夺秒地遮盖坯砖的情景,那种紧张,那种辛苦,那种坚韧,实在令人难忘。
如今我的老家已经不再生产砖瓦,但是曾经的繁忙,曾经的艰辛,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上一辈人辛勤劳动和辛苦养家的历程一定会写进家乡的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