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美的还是我的老家——序《西陈庄村志》
尽管是地地道道的土著居民,尽管而立之年才真正走出老家,但是我不知道西陈庄村得名于皇家刁姓驸马构筑的御敌土城,也不知道这里还有苏州阊门那个陈姓移民的血脉传承。即便如此,最美的还是我的老家。
我的老家西陈庄村是水边的一块旧瓷片,她在这里躺卧了很久。
老家这块旧瓷片形状很美。她虽然是个庄台较小的垛地,但是不光清流环绕,而且形似栖息的凤凰。上苍眷顾,西陈庄村得天独厚。
老家这块旧瓷片的人文底蕴别具一格。这里有由来已久的“二月二”庙会,这里有简朴端庄的李氏祠堂,这里有颇具规模的福慧寺,这里有高高耸立的“水平架”,这里有扑朔迷离的高大土坟。西陈庄村魅力满满。
老家这块旧瓷片拥有自个的生活便利。村子中央是李国稷和李荣琪开的私塾馆、缪氏中医诊所和“五六”联合诊所,南面是经销店和李逸之的鱼行,西北角是李文章的肉案子,东南角是贵海的帮船码头,北边是碾米磨面的加工厂,还有随处散落的木匠、瓦匠、铜匠、铁匠、篾匠、鞋匠和厨子。西陈庄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西陈庄村足不出户,生活无忧。
生长和生活在西陈庄村的我是幸运的,也是值得骄傲的。
我的严父慈母在老家享用了一辈子的平静安逸。而今100岁的父亲依然康健,这方水土滋养了他,也偏爱着他,他在数十载的行医生涯当中与之结下的情缘不言而喻。虽然我的老母亲已经在2011年谢世,但是她这个老老少少敬重的“三姑奶奶”始终是我的底气和骄傲。
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在老家汲取了丰足的人生营养。老火青砖铺成的齐整整的深巷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欢乐,年深月久的四合院氤氲着“八爹”的启蒙教育,集体劳动的田头萦绕着生产队长的悉心呵护,生活紧巴巴的年代也不乏左邻右舍送到门上的扁豆、山芋和菱角。
我和我的哥哥在老家长成了飞出巢穴的翅膀。1977年的秋深时节,我们赶上恢复高考的头趟班车,带着父老乡亲的浓情厚意和殷切期盼走进兴泰中学考场,在七零八落的窗扇旁边撸起皱巴巴的衣袖正襟危坐,在坑坑洼洼的学桌上面撰写命题作文《苦战》。当年兄弟二人被同一所学校和同一个专业录取,羡慕和赞叹随之涌来,其时我们没有忘乎所以——是西陈庄村给了她的子民耕读传家的油黑土壤。
虽然我所熟知的西陈庄村是从拮据、局促和坎坷中走来的,但是她始终以勤劳、友善和奋发的模样示人。
我在老家品尝过三年严重困难的滋味。当年的我还是个三五岁的孩童,竟然能够一口气喝下八碗稀薄的菜面糊糊,同样瘦弱的哥哥总是把难得碰到且小得不能再小的面疙瘩拨到我的碗里。
我在老家目睹过“文化大革命”的闹剧。孑然一身,而且常年吃住在生产队养猪场的陈三小愤然阻止造反派揪斗干部,即便当场被挂上写有“保皇派”三个大字的沉重木牌并游街示众,他还是不肯示弱和退缩。
我在老家参加过扑救村民家中突发的火灾。隆冬时节的深更半夜,一声“救火”的惊呼在沉寂的村庄上空炸响,母亲连声催促战战兢兢的我提上水桶汇入人潮,随同大家争先恐后前往并奋不顾身出手。第二天晚上巷道里就响起了老荣山苍老而慢条斯理的声音:“小心火烛!”
我在老家观看过村民在土戏台上表演的的“样板戏”。一群“巧农民”竟然能把一台大戏习练得有模有样,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村东村西两套班子对台上演《红灯记》,因为人手紧张,那个原本腿脚不好的王大哥也不得不登台客串“小伍长”。这些演员白天参加集体劳动,晚上饿着肚子背台词走场子——我的二姐也在其中,生活的挤兑没能压扁他们的快乐追求。
我在老家爬行过村东头的那座老旧木桥。这座桥是艰难年代的产物,周身都是木头,木头桥桩,木头桥梁,木头桥板,木头栏杆。由于年久失修,置身桥上不但摇晃得人心悬一线,而且要跨越间或缺失的桥板,后来东桥堍又因为泥土坍塌而致桥梁裸露。我每天都要到三里之外的小甸址小学去读高小,我每天都得战战兢兢地通过这座危桥,我每天都会在早出晚归之后久久后怕——赶上雨雪天气不得不俯伏桥面和手脚并用,那一点点爬移的情形实在刻骨铭心。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在母亲面前声张过一回,更没有因此动过放弃学业的念头,其实农家孩子谁没有经受过这样的历练。
在我记忆的优盘里,老家西陈庄村就是这样一些随意堆叠而生动鲜活的碎片,至于她的古老历史和发展沿革我真的知之甚少。年岁渐长,念家尤甚,很想知道老家的前世今生以及她的各种故事,就在牵念的情感恣肆生长的时候,《西陈庄村志》编纂组邀我作序,彼时彼刻的我为之一振,并且跃跃欲试。这本志书以翔实的史料和细致的笔触全景式地展示了西陈庄村,俨然一部再现我的老家一路走来的全部情状的纪录片,可圈可点,可嘉可赞,本人赘言为虚,阁下展读乃实。
最美的还是我的老家。我谨以原住民的身份和这篇信马由缰的小序,向最美的老家西陈庄村致敬,向朴实慈祥的父老乡亲致敬,向《西陈庄村志》的编纂人员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