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斗龙港留给我的记忆
我出生于1943年,退休前是小学教师。我参加过斗龙港二期工程会战,在工地上遇到的五件事至今难忘。
周子生设两局考验我
周子生是泰县(现称姜堰)斗龙港二期工程大队白米中队的财供员。斗龙港一、二期工程实行准军事化管理,财供员是管钱管粮管煤的“大官”,由于这一岗位重要,上级规定要由国家干部担任。另外还有两个岗位——教导员和中队长也必须由国家干部担任。
1967年初冬,我以排长兼民工的身份参加斗龙港二期工程,此前担任白米公社金星大队团支书兼第三小队会计。我当时24岁,身高1.80米,年富力强,被大队支书彭永旺看中了,他指定我当白米中队南片连金星排排长,带领18名民工参加斗龙港会战。
我在斗龙港挑了7天河,肩头都被扁担压肿了,夜里疼得无法入睡。按计划工程要到1967年3月结束,这么长的时日怎么熬呢?正在发愁之际,营部要我赶过去报到。
我撂下担子,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营部,通信员领我走进一间办公室,他关上门,让我一个人等领导。我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人来,因为闲得无聊,就在屋子里东张西望:这里虽然是临时搭建的房子,但结构牢固;临窗处摆着一张办公桌,中间的抽屉半开着;里面是一张床,枕头底下有几张纸币若隐若现。因为做过生产队会计,我感到非常奇怪,主人怎么这么粗心!
正当我局促不安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领导手捧茶杯走进来,他笑嘻嘻地说:“年轻人,你已经通过了考验,现在就是我的助手了!”这位领导就是财供员周子生,不关抽屉和枕头底下放钱都是设的局,他说财经岗位不能用不老实的人。
我随后离开工地来到营部,成为财供员的助手。我在这个岗位不光干得得心应手,而且没出一点差错,多次受到周子生的表扬。
孙炳灿藏匿自行车
孙炳灿何许人也?鼎鼎大名的孙社长。
孙社长新中国成立前就参加了革命,文化水平不高的他资格很老,他是斗龙港工程总队的二把手,兼任第一大队副大队长、第二中队(白米中队)指导员和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总辅导员。他说话直率,不转弯儿,经常擦枪走火,因此绰号“孙大炮”。
亲不亲,家乡人。孙社长也是金星大队的,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同学,我们彼此熟悉,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感。
一天中午,孙社长神色紧张地找到我:“你赶紧骑我的自行车回金星,把这辆车放到我家里,然后乘车回来,假我已经替你请好了!”
我二话没说就跨上了孙社长的自行车,一路向南向西。
当时我们营部驻扎在大团大队(今盐城市大丰区新丰镇大团村),距离金星大队有三百来里。我一阵猛骑,内衣很快就湿透了,寒风一吹,外冷内热,异常难受。过了刘庄来到白驹,天色渐暗,雪花如鹅毛般飘落,大地很快就变成白茫茫的一片。由于路况不熟,我重重地摔了一跤,躺在地上半个小时没能动弹。
三天后,我重新回到工地,从我手上接过自行车钥匙的孙社长拍拍我的肩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吩咐我快去吃饭。
后来有人偷偷告诉我,孙社长因为自行车得罪了人——那时自行车金贵,有人向他借,他不仅不肯借,而且说了“借老婆可以,借自行车不行”的昏话,对方发狠了,要砸他的车。孙社长这才安排我替他把自行车藏回老家。后来对方没有找到自行车,这才作罢。
林雨臣挑河泥吐血
林雨臣是南片的连长,也是脱产干部,本来不需挑河,他因为不会恶话善说而被西片马沟排的一群民工罚挑河泥,结果累得吐血住院,差点儿性命不保。
斗龙港工程要求高,任务重,有些土方工程挖得深(达到11-12米深)、爬得高(土堆高达10米)、挑得远(人工挑抬277米),有些是坚硬的岗土和沙礓土,有的是没膝的淤泥。民工相当辛苦,免不了有不良情绪。
一日,林雨臣穿着新皮鞋到工地检查,路过西片工地时随口说了一句:“这里的工程进展慢,影响了全营进度!”
此话触犯了众怒,民工七嘴八舌地骂开了,有的促狭鬼立刻把一副畚箕扔在他面前,逼他脱了新皮鞋下河挑泥。林雨臣乖乖就范,结果挑了不到十担就喷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工地上。
南片的民工闻讯赶过来跟西片民工论理,并抢过林雨臣将其送往盐城医院,他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那时正值“文化大革命”,有的领导说:“西片民工的行为属于革命行为,林雨臣出言不逊,得罪了革命群众,完全是咎由自取。”
林雨臣出院后,脚上总是穿一双茅草窝。
陈德湖没做成馒头
陈德湖是唐联大队(现称昌桥村)的,他的经历和我类似,开始也是排长兼民工,后来做了财供员的助手。
1967年春节来临,这年的春节也被“革命”掉了,国家规定不放假,要求全国人民过“革命化的春节”。考虑到民工已经离家三个月有余,经上级同意,团部出台文件:春节期间民工放假,干部留守值班。我和陈德湖虽然不拿干部工资,但是视同干部,也不放假。
白米营有十多名正式干部,放假后就开始筹备过年的物资,谁也没有想到,从腊月二十七开始,白米公社陆续派出民兵将正式干部带回去,这些民兵还带着枪,阵仗真有点吓人。被带回去的干部不但遭到了批斗,还要接受群众教育,美其名曰“抓革命、促生产”。万幸的是只有少数干部被罚跪罚站,对大部分人的批斗也只是走过场,并没有酿成惨案。节后这些干部又回到了工地。
干部走后,偌大的工地只留下我和陈德湖两个人,空荡荡的,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陈德湖提议做馒头过年,他从附近的百姓家里找来酵头,和了面粉涨酵,缸口盖了被子,可是直到大年三十酵都没涨起来,原因是这里的水含碱量高。馒头没做成,我和陈德湖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脸苦笑。
我和陈德湖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没有馒头、水饺和鞭炮的春节,这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后来当地的大队支书得知工地上有留守人员,就专门过来慰问,他带来的20个馒头虽然很黑,但是我们吃得很香。
夏某某捉拿贪污犯
夏某某新中国成立前是贫农组长,新中国成立后是社员代表,他和我一个生产队,既是邻居又有瓜瓜亲。在他眼里我是生产队的“高官”和“实权派”,属于被专政对象,必须接受人民群众的再教育。
1968年3月18日,斗龙港二期工程合龙,兴龙至兴盐界河全线贯通,白米营胜利完成任务,我随大部队回家。近半年来我只回过一次家,就是那次替孙社长送自行车。当我一脚踏进金星大队时,竟然被社员代表夏某某拦在路口,他将我带到大队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问我卖旧报纸的钱哪里去了。猝不及防的我不知所云。支书彭永旺解释说:“春节之前社员就等着你回来交代问题,现在你说说吧!”
原以为完成河工任务会受到大队欢迎,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情形。我内心一酸,差点流下泪来,随即反问彭永旺:“新报纸都发给你们了,哪来的旧报纸?”
不管我如何解释,夏某某就是咬住不放,不让我回家,将我关了起来。此事传进孙社长的耳朵,他在电话里把彭永旺臭骂了一顿:“小钱是个老实孩子,工程队掉在地上的钱他都不捡,哪来的贪污犯?”
这个夏某某表面上是大公无私,其实是想公报私仇,当年搞人民公社,他在泡灰里藏粪,被我发现了,耿耿于怀的他伺机报复。这一次他以为抓住了把柄,谁知竹篮打水一场空,没动得了我一根汗毛。
经此一劫,我深知当干部不易,于是想办法转行当了小学代课教师,退休前还转了正。
岁月匆匆,往事如烟,以上故事的主人翁大多数已经作古,我也过了耄耋之年,希望这些故事能对后人有所启发和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