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午后，在小巷和码头上忙碌的人渐渐少了，前户后院的烟囱陆续冒起白烟，似乎在比试谁扬得更高更远——因为升腾的烟雾无疑是人丁兴旺的标志。暮色徐徐铺来，村子里一下子变得庄重起来，三三两两归家人的脚步有些匆忙。

屋里屋外打扫得清清爽爽，木头窗扇还散发着用水擦过的湿气。菩萨柜上供奉着堆叠的水果，金色的香炉擦得铮亮。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合奏了大半天，飘出来的鱼肉的香味就不曾间断过。锅台上已经放了三五碟凉菜，洗净的大碗整齐地候着，就等掀起锅盖盛装。灶膛里的火苗变小了，年夜饭马上就要开始。

爸爸起身掸掸衣袖和裤管上的灰尘草屑，从高处扯下毛巾丢进盛着热水的脸盆，一手按着边缘儿一手捞起来在脸上画圆，接着是两手一使劲，拧干了来回擦脸和手。随后理理衣领，紧紧腰间的皮带，走到条柜前，恭恭敬敬地点燃几炷香，继而转身在门口的砖沿上搁了几支。

随着袅袅萦绕的烟雾，盛着鸡鸭鱼肉等菜肴的深碗大盘陆续上桌了，碗碗满当当，盘盘油晃晃，此时此刻，我眼前浮现的就是鸡鸭满圈、鱼虾满舱的幸福光景。最后上桌的理所当然是盛着整条大鱼的瓷盘，妈妈就像服务员报菜名那样提高了语调：“鱼头朝东，年年有余哦！”虽然都是平时见过的菜品，除夕夜竟然就像加持了佛光和仙气。

“来，吃块芋头遇好人。”“吃块猪血有血气。”爸爸每年都会说这两句，这是我家年夜饭的主题词。我记不得小时候家里吃团圆饭时聊叙的具体内容，不过还记得爸爸最后总是说：“再吃点青菜豆腐，保平安。”

今年我家的年夜饭“鸡鸭鹅鱼肉”依然是标配。我差点忘了，爸爸特别钟情大块头的红烧肉，每一块都肥瘦相间，每一块都有我大半个手掌大，他每夹起一块塞进嘴里都会满足地说：“这肉真好吃！”看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我笑着问爸爸：“明天是不是还吃这些菜？”爸爸兴致盎然地说：“是啊！”他没有注意到外孙女已经撅起了小嘴。

我向爸妈建议：“要不明年我们也去饭店吃年夜饭，省得在家里忙碌。”妈妈一手执筷子一手托着碗说道：“大年三十往外跑？家里样样都有。”我掏出手机，本想让他们看看饭店里吃年夜饭的火爆场景，却意外地刷到网友晒的“过年了，又要吃剩菜了”的搞笑视频，不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这时爸爸又在耳边提醒我：“来，吃块猪血，还有芹菜也要吃。”“好咧！”我开心地应着。

其实，年入七旬的爸妈并不热衷吃大鱼大肉，满满一大桌饭菜的年夜饭就是他们这代人血脉里流淌不息的基因。爸爸出生在贫寒家庭，爷爷三十多岁就过世了，当年的大年三十，他们兄弟六个连一块肥肉都吃不上。如今他把最向往的富足生活搬到大年三十的饭桌上，既是对美满生活的展示，也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我忽然懂得了年夜饭的意义，还有爸爸妈妈的心思。